9月1日,张爱玲以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的爱情故事为原型创作的英文小说《少帅》,由台湾皇冠出版社出版。在“张爱玲生前最后一部长篇小说”《小团圆》出版后,这部号称“最后未刊小说”的《少帅》,让不少人对其遗作数量发出疑问。事实上,对于遗作的处理,一向是个卡夫卡式的难题。
“最后未刊小说”《少帅》
所谓的“最后未刊小说”《少帅》,实际上并未写完。
这部以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的爱情为蓝本的小说,被台湾著名专栏作家符立中称为张爱玲的“古都春梦”,“四小姐遇见了少帅,也从此开启了一段悱恻缠绵的恋情。在这乱世之中,没有什么事是可以保证的,只有他们彼此之间无悔的深情与承诺,是唯一的真实……”
为了能更真实地描述这段乱世情缘,张爱玲用了10年多时间来搜集资料,甚至在年,还曾专门赶赴台湾采访张学良,但并未成功。
这让写作充满了困难。张爱玲的遗产执行人宋以朗说,“张爱玲希望写成爱情小说,对她来说,写作方式是从细节入手,从下面建起来。她写前,会知道所有事情的发生,比如《小团圆》的每一个细节,可能都是曾经发生过的。可写《少帅》,她无法知道细节,很多事情不清楚,硬着头皮来写很困难。”
实际上,她也曾将半成品拿给丈夫赖雅和另一个朋友看,他们看了都喊“救命”,因为里面涉及大量的历史人物,如张作霖、阎锡山、冯玉祥等。可张爱玲无法修改,要写少帅张学良无法避免这些人物。
因此,《少帅》原计划十章,但写完七章后,张爱玲将其搁置,剧情也在年戛然而止。彼时,赵四小姐不但被张学良原配于凤至接受,并生下了张学良唯一的儿子。
这断笔之处看似圆满,“《少帅》读到最后看不出是没写完,故事结束于西安事变之前,我认为张爱玲不需要写下去。”但对于两人长达72年的相伴时间来说,不过是寸阴尺璧。
而这段时间由张爱玲诉之于笔端,也不过两万三千个英文单词——要知道,在这本由皇冠出版社出版的《少帅》一书中,即便是最后的一部分评论分析,也有四万七千字。
因此,面对这样一部篇幅少到连中篇小说都算不上的未完成作品,不少张迷的反应是,“我总觉得很矛盾,于我当然是想多看一点她的作品,仿佛能多晓得她一点,但是对于张来说,她对自己的作品十分苛刻,自己无法揣测她的心情,有种做贼心虚之感。”
学者止庵曾为此声援宋以朗,“《红楼梦》还没写完呢。我觉得,既然人家宋先生是张爱玲文学遗产执行人,人家就有处理的权利。作为读者,如果你不想看,可以不买嘛,这是你的权利。但还是有不少读者期待看到张爱玲的更多作品。”
但显然,这并不能回答张迷们的疑问。就如“你究竟有多少个好妹妹”一样,对于众多张迷来说,从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、《郁金香》、《小团圆》又延续到了《少帅》,宋以朗究竟有多少部“张爱玲最后一部遗作”,“是不是有靠张爱玲文学遗产出版发财的嫌疑?”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。
“张爱玲热”下的遗作纠纷
宋以朗被质疑已经由来已久。
年,张爱玲逝世于美国洛杉矶。在年2月14日拟订的遗嘱中,她写道:一旦弃世,所有财产将赠予宋淇、邝文美夫妇。
年,宋以朗委托台湾皇冠出版社以母亲邝文美的名义,开始对大陆出版张爱玲作品的出版社采取法律行动。
据传,他第一次去北京,在王府井书城看到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大书柜上,没有一本张爱玲的作品是由正式授权的出版社出版。“我有责任维护好张爱玲作品的完整性。假使有一天,后人看到张爱玲作品都不是那么完整和准确的,是我的失职。”
官司期间,22家出版社曾联名发公开信给大陆媒体,表示宁愿将版权费保留成立张爱玲基金会,也不愿付赔偿金给皇冠。他们找来张爱玲生前好友与专家背书,并质疑皇冠借打官司谋利。
直至今日,宋以朗对版权费的口径始终如一,“皇冠对张爱玲的作品出版享有全球永久版权,同时向我家支付15%的版税。到年,每月不到一万港币。年,电影《色戒》上映,情况有所改变,付了一些版权费。我本人今人今生不担心没钱,我的钱是花不光的,我挣的钱和张爱玲没关系。我姐夫的钱,比我多得多。”
但事实是,在《色戒》爆红后,“张爱玲热”再度升温。无论书、文、戏,凡沾“张爱玲”三字,身价全部跟着翻番。《同学少年都不贱》、《小团圆》的简体中文版出版方北京新经典文化公司负责人岳卫华,形容张爱玲的版权乃是天价。
对于一边以“张爱玲最后一部遗作”为名不停出书,一边不停跳出来声称“不差钱”的宋以朗,大多数读者们觉得他“故作不屑”、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。
年2月,宋以朗违背张爱玲的遗愿,出版了她的自传体小说《小团圆》。小说甫一上市,就有读者对《小团圆》“拒买、拒读、拒评”。知名文化人周俊生认为:张爱玲之所以将自己包括作品版权在内的所有遗产给予宋淇,是出于对他的信任,但现在看来,这种信任已经受到了践踏。
宋以朗拍着桌子说,“出版她的作品,你可以不问情由指我存心图利,一路骂到世界末日,我实在没所谓,但我心中所想做的,以及我责无旁贷要做的,就是整理她留下的一切,让世人理解和欣赏她,而且永远记得她。”“年,张爱玲和我爸说,她的姑姑、弟弟在《小团圆》里的形象有点负面,可她不怕,还是要出版。张爱玲都不怕,我为什么要怕呢?”
但这终究抵不过台湾大学教授张小虹的嗤之以鼻:“张爱玲年过世时,在公寓里几天没人发现,当然也不会有人来得及问她《小团圆》改好了没?决定要出、不出还是仍在犹豫?更进一步想,若以写作者将心比心,就算张爱玲生前不完全放弃出版的念头,想她也不会愿意以修改中的未完成稿出版。”
作家身后的卡夫卡式难题
事实上,对于遗作的处理,一向是个卡夫卡式的难题。
这位生前默默无闻的奥地利业余作家,从年起撰写了大量的作品,但直至其去世,仅仅发表了极少数作品。他在遗嘱中要求挚友马克斯·布洛德销毁他所有未发表过的手稿并永不再版已发表的作品,但布洛德背叛了他的遗嘱,陆续出版了卡夫卡的小说随笔,后来还推动出版了卡夫卡的所有日记。
时间证明,卡夫卡的日记除了文献价值,还具有极高文学价值。如果没有马克斯的背叛,世界文学史上将短缺一个巨人的身影。
年,《洛丽塔》的作者弗拉基米尔·纳博科夫在弥留之际的病榻上创作了最后一部小说《劳拉的原型》,但他在辞世之前留下遗嘱要求销毁手稿,因为他“厌恶读者读到他脑海里的作品”,而不是写在纸上的作品。
纳博科夫的妻子直到去世都没有勇气履行丈夫的遗愿,于是难题就交到了儿子底米特维手上。在相当长时间内,底米特维决定做个孝子,他一度放出口风称“我有一个完美主义的父亲,我不会为他的世界留下污点”,暗示打算遵照亡父临终前的叮嘱。
这着实让文学界惊出一身冷汗。文学评论家罗恩·罗森鲍姆这些年一直心神不宁地为“劳拉”四处奔走,还多次撰文呼吁底米特维手下留情,他去年甚至在《石板书》上发出一篇宏文,向底米特维发出“最后通牒”:“让我们做个了结吧,要不,你把秘密守一辈子,要不就把‘劳拉’公布于众。”
想要“自己的人生”的底米特维一度被激怒,但口水仗后,“劳拉”的命运峰回路转。年,作家的继承人、儿子底米特维做了长时间的内心斗争之后决定违背父愿出版《劳拉的原型》。
但并非所有的作家都如此幸运,事实上,中国的众多作家面临着版权保护问题。
年,顾城去世六年后,作家出版社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,出版了顾城夫妇的遗作《墓床——顾城谢烨海外文集》,顾城之子顾木耳请求法院判定被告停止侵权、公开致歉,赔偿损失20万元。
年,齐白石的子女、孙子、曾孙等9人为代表的近百名齐白石的后人,将全国涉及生产、出版齐白石作品的25家出版单位和商家告上法庭,要求其停止出版发行的侵权行为,用书面形式或在新闻媒体上公开赔礼道歉,并赔偿原告经济损失近千万元。
年,作家罗烽、白朗的文学遗物被“干女儿”私自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,亲生子女白莹、傅英将金玉良和文学馆一同诉至法院,要求确认捐赠行为无效,返还文物。
拉尔夫说,“当文学变成半是商品半是艺术的时候,就会繁荣鼎盛”。但显然,当鲁迅、胡适、齐白石、顾城等许多名家的著作被无数次粘贴拼凑之后盗用时,这不过是虚假繁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