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onnet
给民大的十四行诗·小序
禺青
写完十三首给民大的十四行诗，便算是我对民大的最后的总结了；给这“总结”贴个金，叫做“压卷”也无妨吧。
之所以是“最后的”总结，而不是“最初”或曰“全部”，原是我也在此之前写过一些诗，关于民大的风物，更多是人情。只不过从没有像这次一般，让自己的思想和记忆，凝聚出一个颇为完整的体量，在短短几天，洪泄出来。
十三，在西方的观念里是个不详之数，但恰恰用来赋就那地方最为传统最为盛名的体裁——十四行（sonnet），真是一个完美的矛盾体！老实说，我面对民大，以文字，以西方的十四行体，倒也真是颇为矛盾的。我一面写，从记忆里，甚至就从这几日来切身的感受中——譬如闷热的晴暄、骤然转凉的夜、未果的爱情等等——写下这些真切而新鲜的文字；而一面又字字犯难，这些年来，民大真的那么令我“有感而发”，以至于捧出十三首诗的体量，只为吟咏“她一人”么？有时——或者干脆是常常——诗人总被自己的诗情蒙蔽，故而往往在诗里夸大了对作诗对象的情感；而使我更为警惕的是，抒情的艺术，总是在虚实之间，受到情绪的蛊惑，最终偏离到虚假一边。当然，文字的虚假总不会是个法律问题，牵扯到“是与非”；而多半是道德的范畴，即是说，这些抒情化的言语，是否都是诗人的真情实感？哪怕仅有那么一分是虚假，是不是就意味着整首诗全然不能信呢？
这就是我爱着莎士比亚、斯宾塞、白朗宁夫人、里尔克、冯至、唐湜……，却总无法临摹他们的十四行诗的缘故。至少，是缘故“之一”，但在我读诗、写诗、译诗的历程中，已成为“全部”。哪怕仅有那么一分是虚假，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之所谓“全部”，也有“真情”之一分呢？
除了一些独特的名字，民大也便“泯然众人矣”。然而，即便是独特如“相思湖”、“四坡”“大礼堂”“西乡塘”，放之四海，亦大有重名者在。或许，也有人生活在这些名字簇拥的“故事”里，而他们正巧也有诗人，将这些名字写进诗里。如果是这样，那么他们写的和我写的，又有何不同呢？我不能为了抒情，为了某种确定无疑的“地方性”，生硬地把这些名字搬到诗里，然后向人言道：哦！我爱这里！
嘴上不想，回看自己的诗，细数列来，却处处是：哦！我爱这里！
我陷入了押韵的泥淖、音步的温柔乡、抑扬格的陷阱，在拉丁与方块字的角斗中找到回家的路，却又被骗进平仄的牢笼。有时——或者时时——“民大”就是我的牢笼。
我是豢养的狮子。也许，草原才是我的领地，这座我生活了多年的亚热带森林，不过是一次丰沛着水的梦魇：雨水、湖水、泪水……
我的梦，也并非全然确信，诸君只道是看客，也无须负担什么鲁迅式的“怒其不争”，只消一娱，若闲来有兴，不妨一猜那诗中所指，不亦乐乎？如此而已。
原本都应在诗末加必要的脚注，或略注背景，或引据典故，但转念一想，这些记忆的“厨余”又并非自传，食客只需吃饱喝足便是，甩手起身，大腹便便，何烦做质检员或督导组呢？遂终于略去这许多“真”，仅在以句首作篇目的末尾括出一个简略的主题，就当是蛋糕上那块写字的巧克力牌，虽然能吃，却总不会太好吃。
好不好吃，便因人而异吧。这十三个“蛋糕”已经奉上了，其中有几个，我确乎是做的太甜了！腻着自己，也腻着那诗里的“你”了。
-5-6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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给民大的十四行诗·组诗
禺青
01·雨下过了，在民大的夜（校夜）
（交韵式：ababcdcdefefgg）
雨下过了，在民大的夜。
闪烁的是灯下雪，是明眸；
是满园落叶，你叹息此间
如蝴蝶坠亡于春天的忧愁。
我诗里的五月要比人间的
更像这夏天；那梦中的你，
要比我诗里的更不可多得——
缠成一尾蛇。目光和影子，
醒与沉默之间，蛙声鼓噪。
是风把人间的云放逐很远，
又将群星之眼逐一地招摇：
摇一湖破碎的相思，晶莹雪。
湖上溅起的是雪，也是蝴蝶。
你来过了，在这首诗里的夜。
-5-2夜
02·我们以人类的方式称呼你（大礼堂）
（抱韵式：abbacddceffegg）
我们以人类的方式称呼你：
先生；以上帝的方式称呼
你将留给历史的人造之物：
建筑。留作民大一处胜地。
大礼堂：玉砌雕阑今虽旧。
风云依然在琉璃瓦上回响，
檐下少年读书，听雨声唱；
躬耕闲田几坡，足慰风流。
先生！以你的姓氏作栋梁，
画家惟有以泪，而诗人惟有
以满腹的文采，一岁白头，
才绘得方圆天地，这大雅之堂。
礼堂独破，而犹存陋碑如新，
细说你书生一介，区区匠心。
-5-3凌晨四点
03·太纯净的眼泪也养不活（毕业照）
（抱韵式：abbacddceffegg）
太纯净的眼泪也养不活
一尾鱼，太粘人的风景
也粘不住你此刻的身影。
只道是分别，从未想过
让爱情参与。相思湖水，
杨柳低垂，此刻当比拟：
偕老的白首上流苏依依。
啊！这毕业季，只怪谁
变幻你我肩头垂布的色彩，
咫尺之隔变出遥远的距离。
你的粉红色是诗，是写意；
我的灰是诗里低微的尘埃。
这一身相思湖蔚蓝的袍席，
不要问，那是谁作的嫁衣？
-5-3下午四点
04·还未表露的爱，都变成雨中（宅恋）
（交韵式：ababcdcdefefgg）
还未表露的爱，都变成雨中
一片云朵的闲猜。亲爱的，
你养着它，在你的怀里宠，
并挂于眼眸，摇晃着风的歌
我从未说过：不！不要为
那不定的风雨心碎和折磨；
你有十分相思，七分还未
兑现我，只让蛙声一直聒
吵醒了人间的梦，和梦中
泣着雨的云朵。但亲爱的，
我养着它，在我的怀里宠，
并挂于床头，摇晃着梦的歌。
沉睡的爱，仍旧令人折磨；
诗人呵，只让蛙声一直聒。
-5-3晚九点
05·走入你*昏中忧郁的酒肆（小酌）
（叠韵式：aabbccddeeffgg五顿步）
走入/你/*昏中/忧郁的/酒肆，
五月的/夕阳/如/酿造的/旭日；
西方/是/星辰的/归宿，/东方
在你/遥远/深邃的/眼底/微亮。
日子/渐次/为远行/而背负/行囊，
泥醉的/来客/又匆忙/赶赴/他乡；
你的/思绪/寂寞如/秋天的/荒园，
群鸟/飞过/暴风雨/来临的/夜晚。
醉罢！/趁着/今宵/月亮的/盈满，
任/短笛幽怨，/吹醒/岁月的/沉眠；
寂寞如金，/有时/又像/晴空/疏朗，
你/生命里/有比酒/更浓烈的/信仰。
走入/这忧郁的/酒肆，/略无/闲猜；
就这样：/醉过/仍醒，/伤过/仍爱。
-9初稿，-5-3改
06·我们曾在书上谈到这座（四坡）
（交韵式：ababcdcdeefggf）
我们曾在书上谈到这座
城市，并将它指向生命
中未完成的年轻。你说：
我们各是对方一半的风景。
当我们走过五月的四坡，
一路上结出青涩的芒果。
按停一颗心跳。哦，沉默！
甜蜜的意义是你低着头，
捡起一颗坠落的果实，
掩住光，在树叶的缝隙。
我突然看见五月的轮廓，
在马尾辫与鹅蛋脸之间；
那片汗毛如发光的原野，
等我去证明它无人来过。
-5-4凌晨四点
07·你捡拾人类那些废弃之物（拾荒者）
（抱韵式：abbacddceffegg）
你捡拾人类那些废弃之物，
在每栋楼下，绿茵树旁。
夏天的风吹过一阵夜来香，
永恒的绿外套，身后的麻布
塞满上帝为人间创造的幸福：
譬如一只酒杯里未完的酒红，
点滴向杯底，寂寞向杯中，
血染的唇印是云孤独的凝固。
哦！苍蝇的营生，鼠辈的事业，
不过是卑微的夜里染习的高尚。
像你一样，在每栋楼、绿茵旁，
翻食情人们那些废弃的诺言。
一阵夜来香吹过拾荒者的路，
她的背影是月光洒下的废物。
-5-4下午五点
08·天底下叫“师兄”的太多太多（师妹）
（叠韵式：aabbccddefeghg）
天底下叫“师兄”的太多太多，
“师哥”呢，只有你这样叫我。
不曾听过的称呼，从上帝那里
夺来，形容大一届的我，只比你
大一点点的，是害羞的轮廓。
如同这诗，只有十四行，不多，
也不怎么表达。疫情的五月，
全人类戴上口罩，沉默如决绝。
而我吝啬言语，是为了现在
把好多话写进这诗里，等你
猜：我把一座城市藏了起来；
藏着那斜杨满路、浮萍一湖。
我写着那些街道、温度和植被，
也写下你熟悉的食物和幸福。
-1-19初稿-5-4改
09·每一次他都从芸香的木案（书暇）
（交韵式：abcbadefedgghh）
每一次他都从芸香的木案
醒来，压皱了忠臣的文书。
为了打消晨起的慵倦，以朱红
点痣数笔，点向留白处
一抹速写的美人。梳栊妆奁
你的青案也摆着嫁妆，君王
只给心爱的女人打下江山——
但他不愿，他只爱一句诗里
凡人的断肠——她也不愿，
她只爱一个圣主许下的荒唐。
为了打消余生的孤单，用眼神
把玩那窗前的树影，粗壮深沉
如久违的排场；而日影又把荒院
镀遍，镀她作一处寂寞的神龛。
-5-4夜十一点半
10·谁把爱添了许多忧愁（写诗）
（交韵式：ababcddceffegg）
谁把爱添了许多忧愁。
为着你，我变作诗行，
变幻一篇文字的星斗。
你的吻可是比雨露更凉，
你的眼可是比夜晚更深。
只是呵，你不必太辽阔，
太高远，令我难以捉摸：
爱神的箭射向了你还是别人。
也不必太近，太亲密无暇。
诗人明白，他的文字也有
蜜一样的假话，只怕你点头，
轻易托付，余生啊，
春天写诗，两小无猜；
再用整个夏天把我热爱。
让我们互为星辰，拱着月牙；
咫尺相见，又相守天涯。
-5-5凌晨一点
11·是不是说漏什么，一枚青果（相思湖）
（不押韵）
是不是说漏什么，一枚青果
坠下来，正中怀里，像一串
低低的雨点，正中相思湖
寥廓之心。打碎一湖散文，
荡成一圈又一圈回文诗。
由于慌张，我放飞了内心的
鹭鸟，点过浮萍，擅自
改动了这个季节的篇幅
一只花斑小狗嗅着地
被缭乱的蝶影引诱，舔舐，
扑抓，仿佛匆忙草就一首
小令。而我的爱呀，
删了又删，改了又改，
就这样，写了一整个夏。
-5-5晚近十点
12·有人说我们是佩剑的文杰（科技史）
（抱韵式：abbacddceffegg）
有人说我们是佩剑的文杰，
有人说我们是弄墨的武夫，
有人称我们是匠，春荷锄，
夏炼铁，江湖人称：下田野。
有人说我们能将世界变幻，
以哲学之暗语，搅动西方
颠扑不破的星天；并执掌
规律之命门，将天机破解。
我们是在全人类的伊甸园
尝思想的禁果：历史在右，
科学在左，在矛盾中畅游,
以“技艺”作桨，逢源两端:
既把谬论证之位卑又奉其
高尚，将真理遮蔽又解蔽。
-5-6凌晨近一点
13·终有一天，我又回到这里（思重游）
（交韵式：ababcddceffghh）
终有一天，我又回到这里，
一一走遍我曾吟咏的风景。
七言绝句留给了那一湖相思；
西江月，还唱着未果的爱情。
我的寂寞是一首长短句、
自度曲；揣度月色的晴阴，
把一杯清泪酿造，送你畅饮。
哦！你的唇是西乡塘的云雨，
是词之两片，上下牵引着韵。
引一湖红梅碧草，垂柳烟树；
推来轻舟徐徐，一滩鸥鹭。
终有一天，你会经过这里，
一一读到我曾吟咏的爱情，
和这十四行为写你的风景。
-5-4夜十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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